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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城煤灰半城土”到“一城青山半城湖”

尹曉宇
2019年03月22日08:09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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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從“一城煤灰半城土”到“一城青山半城湖”(人民眼·資源枯竭城市轉型)

2018年7月,潘安湖一瞥。

孫井賢攝

未改造前的賈汪礦區工棚一角。

資料圖片

鳥瞰今日賈汪城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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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式設計:張芳曼

引 子

一張照片中,井下的礦工捧著新採出的煤塊,歡呼雀躍,慶祝煤炭產量又上了一個新台階。那是30多年前。

一張照片中,低矮的土坯房已經開裂,半截子泡在水裡,這是採煤塌陷地一個村庄的一角。那是10多年前。

一張照片中,鏟車正在拆除一家焦化廠,廢墟上挂著“清潔生產節能降耗 保護環境持續發展”的條幅。那是兩三年前。

一組照片中,潘安湖景區碧波蕩漾,入目皆綠﹔一輛輛汽車正在下線﹔村民舉家遷往新建的安居房……這是當下。

參觀江蘇省徐州市賈汪區轉型之路展館,令人對“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增加更多具象、感性的認識——照片中的賈汪由灰轉綠,現實中的賈汪由煤城變綠城。

2017年12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江蘇徐州市考察時,來到賈汪區潘安採煤塌陷區整治工程神農碼頭,聽取塌陷區整治和資源枯竭型城市轉型發展情況匯報,然后步行到湖邊察看景區新貌。他指出,資源枯竭地區經濟轉型發展是一篇大文章,實踐証明這篇文章完全可以做好,關鍵是要貫徹新發展理念,堅定不移走生產發展、生活富裕、生態良好的文明發展道路。

從“一城煤灰半城土”到“一城青山半城湖”,賈汪走出了一條轉型發展新路。

不堪重負

坐享資源紅利的同時,突如其來的安全生產事故,日益加重的環境污染和資源枯竭,給鼎沸喧囂的賈汪帶來了沉重的負擔

砰!

剛走出罐籠沒幾步,一名礦工聽到了巨大的爆炸聲,回頭望去,井筒濃煙滾滾。此時,夜班礦工剛剛升井,早班礦工正在作業。深井之下,有他100多位工友。

那一天是2001年7月22日,賈汪區崗子村5副井的這一聲巨響,帶走了92條生命。

賈汪富煤,開採歷史逾130年。在這片612平方公裡的地方,高峰時大小煤礦超過250座,年產煤炭1400萬噸,貢獻了賈汪超過80%的財政收入。

那時徐州人要想見世面,一定得去賈汪。那裡傳唱著這樣的歌謠:一條馬路寬又長,賈汪、夏橋到韓場﹔西集菜市場,東市洗澡堂,南場子,北場子,郵電局旁邊是銀行﹔東有礦工大醫院,西有戲院娛樂場,文化宮、造林場、新工區一片新瓦房﹔汽車電燈自來水,有線電話哇哇響,賈汪窯,大變樣,礦工感謝共產黨。

坐享資源紅利的同時,突如其來的安全生產事故,日益加重的環境污染和資源枯竭,給鼎沸喧囂的賈汪帶來了沉重的負擔。

“我們村曾經也有礦,大部分村民下井。20年前,我幾乎不穿白襯衫,撐不了半天,領子就成黑的了。”白集村黨委書記王衍杰說。

朱雪寧對於煤灰的記憶,是在飯桌上。“運煤的小火車一來,飯菜上就落下一層灰。”上世紀90年代中期,她隨爺爺奶奶住在權台礦礦工宿舍,早上醒來鼻孔都是黑的。要讀小學那年,她離開賈汪。臨行前,父親囑咐她好好讀書,以后不要再回賈汪生活。

持續逾百年的高強度開採,造成礦區地表大面積塌陷。

“一下雨,賈汪的干部就得往塌陷區的村子跑,轉移危房裡的村民。”徐州市自然資源和規劃局賈汪分局耕保科科長王曉俠的電腦裡,存著一些老照片,“你看,這地上的裂縫,像地震過似的。這是汛期,人出門,水都齊腰了。還有這些烏黑的坑塘,也是採煤塌陷造成的。”

位於賈汪境內的徐州工業園內至今還有一片沒有整治的採煤塌陷地,地面黑乎乎的,隔不遠就是一個個一兩米深的坑。這樣的採煤塌陷地在賈汪有13.23萬畝,佔全區耕地面積的28%。地表塌陷致使良田變成荒地和常年積水的坑塘,加上煤矸石壓佔田地,據不完全統計,塌陷地區域人均耕地面積由1951年的2.98畝降到2009年的0.46畝。

2001年的那場特大礦難,讓這裡的250多座礦井陸續關停。

到2007年,賈汪的煤炭開採量累計已達3.6億噸,除了一些質劣或者無法滿足開採條件的,能開採的隻剩下2000多萬噸。2011年,賈汪區作為獨立工礦區,入列全國第三批資源枯竭城市名單。

被動轉型

從地下轉向地上,產業需要發展,撿到籃裡就是菜,一些高污染、高耗能企業陸續進駐,留下了發展隱患

鹿守光的礦也被關停,一年100多萬元的利潤隨著那爆炸聲響煙消雲散。沒了礦的鹿守光,跟開始關礦的賈汪一樣,都需要換個方式來掙錢。

鹿守光先是嘗試養奶牛。但他既沒有畜牧業的相關知識和技能,也沒有找到靠譜的技術員,結果上了當:看上去黑紋白底的花奶牛,買來養了一個月卻擠不出奶來。

鹿守光隻得繼續尋找商機。他到鎮裡轉,去村裡看,發現三輪車在農村很有市場。只是那時候的三輪車都是燒柴油的,他盤算著,相比燃油車,電動車可能更方便、成本也更低。

2004年,他組了支12人的隊伍,在夏橋一個廢舊煤礦的廠房裡開始制造電動三輪車,還注冊了名為“金彭”的公司,到2009年銷售量近10萬輛。眼瞅著原有的廠房滿足不了生產需求,鹿守光把“金彭”搬進了徐州工業園。

徐州工業園的前身是賈汪經濟開發區,就是在“7·22”特大礦難那年建成的。“礦難逼迫賈汪開始思考轉型發展,產業從地下轉向地上,開啟了‘工業興區、大項目帶動’的篇章。”時任賈汪區委書記的曹志在國家發改委的一次培訓交流中如是說。

當時,賈汪匆匆劃了一片4平方公裡的地方,路還沒來得及修好就開了園。

“都是荒地,還有野雞飛來飛去,風一吹,滿面灰土。”馮思學是第一批到園區管委會工作的5位員工之一。剛上班的他領到一塊塑料布,最開始不解,直到一次下雨,領導讓大家拿出塑料布來蓋辦公桌。

兩張辦公桌容不下5個人辦公,大家就輪流坐辦公室,沒有工位的人出去跑業務。園區招引來的第一個項目是連雲港一家化工企業,因為老板是徐州人,靠著“親情牌”再加上各種優惠政策,園區算是開了張。

“當時招商引資,賈汪沒什麼優勢,蘇南的企業大都不願意到蘇北來,投資300萬元的就算是園區的大項目。”馮思學每次去招商,即便遇到願意到徐州投資的,也都是首選市區的其他工業園區。那些園區建得比賈汪早,硬件環境好、產業配套齊全。

沒法子,工作人員就天南海北地跑,拿著企業名錄一家家敲門拜訪。園區工作人員李麗娜2008年在浙江溫州待了一整年,跟兩三個同事組成一個招商小分隊,自己租房子做飯,往返賈汪隻能坐大巴,單程就得12個小時以上。

一年下來,李麗娜所在的小分隊隻招到一個項目。派往無錫、上海等地的小分隊,也陸續無功而返。

2008年,賈汪迎來了轉型發展的一次機遇。這一年,江蘇省委、省政府下發《關於加快振興徐州老工業基地的意見》並配套了實施方案,確定了徐州要大力發展裝備制造業、食品及農副產品加工業、能源產業、商貿物流旅游業四大主導產業。

次年,徐州市區的一些企業開始外遷。撿到籃裡就是菜,賈汪便把力氣往這些企業身上使。就這樣,一些高污染、高耗能的鋼鐵、化工、焦化企業陸續進駐徐州工業園,而“金彭”入園隻能算是意外收獲。

2009年,賈汪的地區生產總值達到108.6億元,同比增長14.5%,幾乎是2001年的兩倍。

“但這次轉型是被動的、不徹底的,產業發展也是無序的、無選擇的,上了一批污染型重工業,留下了發展隱患。”曹志在國家發改委的那次培訓交流中,也提到了賈汪早期轉型中存在的主要問題。

轉型契機再次不期而至。2011年,全國第三批資源枯竭城市名單出爐,賈汪名列其中。次年,江蘇省出台《關於支持徐州市賈汪區資源枯竭城市轉型發展的意見》,從產業發展到財稅金融,從土地利用和環境治理到民生和社會發展,實打實的政策舉措助力賈汪區轉型發展。

喚回綠色

整個潘安湖的綜合整治投入了20多億元,不少人擔心這個錢什麼時候才能收回來,賈汪區頂住壓力修復城市“傷疤”

轉型發展,賈汪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如何跳出逾百年煤炭開採導致的環境“窪地”。在賈汪,13萬多畝塌陷地,成為巨大的城市“傷疤”,是生態宜居地建設必須跨過的坎。其中最難啃的硬骨頭,就是潘安湖區域。

潘安湖說是湖,其實是一個有著80多年歷史的採煤塌陷地,水域面積3600余畝,平均塌陷深度4米,最深處達19米。

“不是不想治理,也不是技術達不到,是沒錢!”王曉俠表示,1994年起,當地就嘗試治理潘安湖,但是百八十萬元的資金只是杯水車薪。直到2008年,《關於加快振興徐州老工業基地的意見》出台,解決採煤塌陷地和關閉破產礦山土地利用問題被列為四大政策措施之一。

經過多輪研究,賈汪最終確定了以“綜合整治”為核心的採煤塌陷區治理方式,提出了“基本農田再造、採煤塌陷地復墾、生態環境修復、濕地景觀建設”四位一體綜合整治思路。

2009年底,江蘇省財政廳、國土資源廳批准實施潘安湖綜合整治項目,總投資1.71億元,實施規模1.74萬畝,畝均投入近萬元,創下當時江蘇省國土資源廳同類項目批復預算資金最多、面積最大、單體投入最高的“三最”紀錄。

整個潘安湖的綜合整治投入了20多億元,對於賈汪區來說,這絕對是個大手筆。爭議不是沒有,不少人擔心這些資金什麼時候才能收回來,但賈汪區頂住壓力修復城市“傷疤”。

2012年10月,潘安湖景區開園,總面積11平方公裡,水域面積9.21平方公裡,園中有大樹16萬棵,花卉植被100萬平方米,水生植物98萬平方米,19個濕地島嶼。

2013年,江蘇省政府批復《徐州市賈汪區資源枯竭城市轉型規劃(2012—2020年)》,提出將賈汪建設成徐州副中心,打造生態宜居地。

截至目前,賈汪先后實施了潘安湖、小南湖、商湖、月亮湖等塌陷地治理工程82個,治理面積6.92萬畝﹔大洞山周邊30多個採煤宕口覆綠,全區森林覆蓋率達32.3%,比2011年提高近20個百分點。

主動進擊

什麼樣的生態帶來什麼樣的產業。保持加強生態文明建設的戰略定力,在發展方式轉變和產業結構調整上,環境變綠的賈汪也有了愈加明晰的定位和選擇

時至今日,李麗娜還在跑招商。與以往不同的是,現在接洽項目,要先看一下這個項目是否在環保許可的招引目錄裡,跟園區的定位是否匹配。“曾經有個投資5億多元的餐廚垃圾處理項目,雖然環保等條件也都達標,但是因為產業定位跟園區不符合,最終沒有落地。”

什麼樣的生態帶來什麼樣的產業。保持加強生態文明建設的定力,不動搖、不鬆勁、不開口子,在發展方式轉變和產業結構調整上,環境變綠的賈汪也有了愈加明晰的定位和選擇。

賈汪在產業發展思路上,以園區為載體,確立了新能源乘用車、高端裝備制造、裝配式建筑、新材料、現代物流和文化旅游六大產業發展方向。

園區內的一些鋼鐵、焦化企業隨著限產而陸續關停,投資27億元、佔地1000畝的吉麥新能源汽車項目竣工投產……目前園區擁有工業企業200余家,其中規模以上企業50家,高新技術企業21家。

已建成的標准化廠房和“店小二”式的政府服務,吸引了一批科技型企業落戶園區,北金數控就是其中之一。

“園區的廠房是現成的,可以先採取租賃的方式,對企業資金壓力小,而且園區服務熱情周到。工廠大部分員工都跟著搬了過來,特別是公司的核心骨干,不少舉家搬到了賈汪,還在當地買了房子,孩子也在當地讀書。”北金數控負責人介紹,從簽訂協議到正式投產,隻用了77天,而如果是自建廠房,兩年之內怕也開不了工。

成績面前,賈汪區委書記張克不敢鬆懈,“賈汪目前正處在滾石上山、爬坡過坎的關口,優質產業項目還不多,新舊動能轉換還需加力。”

2017年6月,國務院批復了《徐州市城市總體規劃(2007—2020年)》,徐州作為“淮海經濟區中心城市”的定位得到國家層面的認可,這對賈汪的產業發展和功能定位也提出了更高要求。

張克告訴記者,賈汪堅持“生態立區、產業強區、旅游旺區、文明興區”,圍繞建設資源枯竭城市轉型發展示范區、國家全域旅游示范區、全國新時代文明實踐示范區三大目標,打造徐州工業園區、潘安湖科教創新區、雙樓保稅物流園區、農谷大道現代產業園區、全域旅游功能區、新時代文明實踐先行區六大平台。

如今的賈汪,滿眼蓬勃發展的模樣。

春天滑草、夏天戲水、秋天採摘、冬天滑雪,潘安湖、大洞山、督公湖、鳳鳴海4家4A級景區和臥龍泉1家3A級景區組成的旅游板塊,一年四季游客不斷。靠著“全域旅游”這張牌,賈汪的年旅游人次已突破700萬。

在雙樓保稅物流園區,一個個集裝箱被吊裝上船,沿著京杭大運河和長江運出去。作為輻射周邊150公裡的物流園,雙樓去年集裝箱運量已突破1.6萬個標箱。

農谷大道兩側的蔬菜長勢正旺,靠著採煤塌陷地復墾出的農田,紫庄、塔山等幾個鄉鎮走上了發展高效生態農業的路子,種植的蔬菜直接對接長三角市場。

在徐州市的規劃裡,潘安湖區域將被打造成一個科教新城。去年,作為先導項目的江蘇師范大學科文學院主體項目已經竣工。

兒時離開潘安湖的朱雪寧又回來了,成了景區的一位船娘。一撥客人上船,她發動馬達,一路給游客講著潘安湖的掌故,偶有水鳥劃過水面……

《人民日報》( 2019年03月22日 13 版)

(責編:王紹紹、賀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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