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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油價暴跌背后的邏輯

董秀成
2020年03月20日09:24 | 來源:人民網-中國能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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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際油價受長期因素和短期因素共同作用。此次油價暴跌,作為長期因素的全球石油供需關系嚴重失衡是主因,而新冠肺炎疫情引發恐慌蔓延和維也納聯盟協議流產是誘因。預計,短期內油價仍將震蕩波動,回歸到50-60美元/桶的可能性最大,但長期看,總體難再回每桶100美元以上高位水平。

  最近幾天,國際油價暴跌,由每桶50美元跌至每桶30美元以下,而且有可能跌到每桶20美元左右,甚至會跌至每桶10美元左右。油價再度引發全球關注,油氣投資商開始普遍擔憂未來油價趨勢。影響國際油價變化的因素有哪些?此次油價暴跌的原因何在?未來國際油價變化趨勢又會如何?   

  長期因素和短期因素共同影響國際油價

  根據經濟學的基本原理,商品的價格由供求關系決定。但是,由於石油具有戰略意義,屬於特殊商品,因此價格除了受供求關系影響外,還有諸多其他因素起作用。影響油價的因素總體上可以劃分為兩大類:長期因素和短期因素。

  長期因素影響石油市場的供需關系,供給因素和需求因素決定油價長期變化趨勢。

  其中,影響供給的因素主要有三個。一是世界石油儲量。目前,世界上還有眾多可能含油的沉積盆地由於地理位置相對偏遠沒有勘探,勘探技術的發展將使原有油田的儲量不斷上升,非常規性石油資源潛力十分巨大。石油儲採比(探明儲量/當年產量)是反映石油資源潛力的重要指標,通過對歷史數據定量分析發現,儲採比的變動影響油價波動。

  二是世界石油產量。以中東、美洲和中亞俄羅斯等產油國為主的石油生產國的石油產能利用率及其在世界石油供應中所佔的比重變化,對油價有著非常深遠的影響。石油資源國可能通過減產、禁運等方式引發原油價格上漲,同時也可以通過提高產量來促進石油價格下降。

  三是石油成本。目前,世界上主要油田進入開發后期,開發成本大幅提高,勘探難度加大,對油價產生明顯的推動作用。根據歷史數據分析,油價的變化趨勢與成本的變化趨勢存在相關性,油價曲線圍繞成本曲線上下波動,決定著油價漲跌長期走向。

  影響需求的因素主要有四個。一是世界經濟增長。全球經濟增長或超預期增長都會牽動國際油價上漲。反過來,油價高企,會阻礙世界經濟發展,經濟增長速度放緩又會影響石油需求。通常來說,經濟周期上行時經濟活動活躍,石油需求增大,此時即使供給不變,油價也會隨經濟周期的上行而上升。同理,亦會隨經濟周期下行而回落。通過歷史數據分析,世界經濟周期性波動與石油危機在時間上存在同步性。

  二是替代能源。油價大幅上漲時會刺激替代能源的發展,替代能源的成本將決定石油價格的上限。當石油價格高於替代能源成本時,消費者將傾向於使用替代能源。受石油危機的影響,石油消費大國調整能源消費結構,更多使用替代能源,減少對石油的依賴。

  三是能源利用效率。油價上漲會促進能源利用效率提高,石油危機促進了歐美發達國家能源利用效率的提高,減少了石油的有效需求。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國家政策的支持,能源利用效率將會繼續提高,對石油的有效需求將會逐步減少。

  四是低碳政策與環保意識。應對全球氣候變化已經成為世界共識,發展低碳經濟和循環經濟,加快開發和推廣應用資源利用效率高、污染物排放少的清潔生產技術,發展清潔能源和高附加值產品已經成為未來發展方向,推動能源結構調整,促進替代能源發展,減少石油需求,對油價產生抑制作用。

  影響油價的短期因素則包括四方面。

  一是重大地緣政治事件。由於石油是一種戰略資源,因此重大地緣事件對油價波動的影響非常顯著。重大地緣政治事件包括資源國的國家主義意識的增強、資源國內部政治和社會動蕩、國際石油禁運和制裁、關鍵輸送通道受控、國際政治矛盾、軍事沖突和外交關系失控局勢等等,往往會在短時間內刺激油價上漲。

  二是重大突發自然或社會災難。主要石油生產國或消費國的重大突發自然災難或社會災難事件在短期內爆發會引發油價波動,包括石油運輸通道發生重大安全事故、重要石油產區發生重大自然災害如地震、海嘯和颶風對產油設施的破壞、資源國內部政治和社會動蕩、沖突、罷工以及恐怖襲擊等。

  三是金融因素。根據歷史數據分析,自2001年初以來,油價與美元匯率呈顯著的負相關關系,美元貶值,則油價加速上升,美元升值,則油價加速下降。當石油市場發生重大變化時,期貨市場上的投機活動就更加活躍,金融投機商預期油價看漲看跌,大量買進或賣出期貨合約,對油價上升或下降起到推動作用。

  四是石油庫存。當期貨價格遠高於現貨價格時,石油公司傾向於增加商業庫存﹔當期貨價格低於現貨價格時,石油公司傾向於減少商業庫存。石油庫存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反映供需狀況,庫存降低,說明石油需求旺盛、供給緊張,油價上漲﹔反之,油價下跌。

  減產聯盟意外“談崩”成油價暴跌導火索

  長期因素和短期因素交織,供求關系失衡與重大突發事件疊加,政治因素與經濟因素融合,構成了這次油價暴跌的主要特征。

  長期因素是主因:全球石油供需關系嚴重失衡

  首先,近年來全球經濟處於低速發展、萎靡狀態,對石油需求拉動乏力。近年來,世界經濟的特征是低速增長。2019年上半年,美國工業產出和制造業產出連續兩個季度下滑。2019年1-10月,德國制造業產出下降5.7%。2019年,日本制造業PMI呈連續下降態勢。歐洲和日本均面臨人口老齡化,經濟增長難度較大。俄羅斯經濟低速增長,動能不足,2019年上半年增速為0.7%。印度經濟明顯降速,2019年三季度增速降至4.5%。拉美地區增長普遍乏力,脆弱性凸顯,多國出現貨幣貶值、通脹高企、股市動蕩、國家風險指數攀升等現象。眾多非洲國家受高失業、高通脹和高赤字困擾。

  其次,替代能源、能效提高和綠色轉型等快速發展,抑制石油消費需求。近年來,世界能源消費穩中有增,非化石能源消費快速增長,增速明顯快於化石能源。能源消費結構進一步向清潔化、低碳化加速轉變,天然氣和可再生能源消費比重上升。與此同時,世界各國強化節能和經濟結構調整,能源利用效率明顯提升,抑制石油消費增長。包括光伏、太陽能光熱、生物質發電、陸上風電等在內的清潔能源成本不斷降低。目前,歐盟現在新建的可再生能源裝機發電成本已經低於煤電。全球已有20個國家或地區宣布在2030年前替代煤電的時間表。荷蘭、挪威、德國、法國等多國陸續推出全面禁售燃油車時間表,中國提出研究禁售時間表問題。各國大大鼓勵電動車生產,促進汽車行業轉型,抑制石油消費需求增長。

  再次,石油技術創新能力不斷提升,非常規資源開發加快,供應能力不斷提高。由於技術革命,各產油大國產量增長明顯,尤其是美國非常規石油產量大增,成為全球新的產油大國。最近幾年來,全球石油勘探加快,石油產量穩定增長。石油勘探開發由陸地走向海洋,由淺海走向深海,由常規資源走向非常規資源。美國爆發頁岩技術革命,基本實現能源獨立目標,石油產量大幅提升。挪威、巴西、圭亞那等國成為供應增長的接替力量。

  短期因素是誘因:新冠肺炎疫情引發恐慌蔓延+維也納聯盟協議流產

  首先,新冠肺炎病毒蔓延速度和范圍超預期。面對新冠肺炎疫情的“來勢洶洶”,中國啟動全民抗疫戰爭,取得明顯成效。正當中國抗疫取得突出成效之際,不料疫情開始在世界范圍內蔓延,日本、韓國、新加坡相繼告急,病毒不斷擴散,從東亞到東南亞、南亞,中東伊朗告急,再到歐洲意大利成為重災區,目前美國疫情形勢也不樂觀。如今疫情不斷蔓延,全球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的國家和地區已經破百,確診人數超過10萬,人們驚詫之余,隨之而來的便是恐慌情緒的快速蔓延。

  其次,經濟恐慌變成一種更加可怕的“病毒”。由於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迅速擴散,加劇了投資者的恐慌情緒,等於是在本來就不樂觀的世界經濟上火上澆油,掀動了全球金融市場的驚濤駭浪。經濟危機或金融危機是否再度爆發?經濟恐慌已經演變成一種“病毒”,持續蔓延,資本市場劇烈動蕩,哀鴻遍野,混亂不堪。美國紐約股市接連暴跌,歐洲三大股指震蕩下行,東京股市上演“過山車”行情,中東各國股指全線暴跌,世界各地股市不斷傳來“熔斷”信息,龐大資本蒸發,踩踏式暴跌、崩盤不斷上演。疫情爆發前,全球經濟已經增長乏力,中美貿易戰和英國“脫歐”等讓經濟增長前景不樂觀,疫情迅速蔓延和恐慌情緒疊加,加劇了投資人的悲觀預期。從目前來看,爆發全球經濟危機和金融危機的可能性上升,全球產業鏈和價值鏈有可能重構。

  再次,維也納聯盟協議意外流產成為油價暴跌的直接導火索。維也納聯盟機制也叫歐佩克+機制,就是歐佩克與非歐佩克產油國之間通過合作簽訂限制原油產量而穩定國際油價的機制。維也納聯盟先前的石油減產協議將在3月底到期,業界人士普遍預料將簽訂新的協議。然而,3月6日在第八屆歐佩克與非歐佩克部長級會議上,減產協議沒有如期達成。談判破裂以后,沙特迅即發動“價格戰”,大幅降低石油價格,搶奪市場份額。沙特還私下表示,如有需要還將大幅度增加原油產量。

  國際油價短期內仍將震蕩波動

  從短中期看,油價仍將震蕩波動。

  綜合分析和考慮,油價短中期變化趨勢與疫情變化趨勢、全球經濟走勢、地緣政治和維也納聯盟機制是否重新發揮作用等因素密切相關,不排除油價繼續下跌,甚至下跌到20美元/桶左右,但總體趨勢是震蕩波動,回歸到50-60美元/桶的可能性最大,上沖到70美元/桶以上的幾率很小。

  一是疫情變化趨勢及其經濟破壞力仍然是油價趨勢的觀察重點。針對疫情擴散,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再次下調全球經濟增速預期,預計2020年全球經濟增長率將低於2019年的2.9%。經濟合作組織將全球經濟增速從2.9%下調到2.4%。西方七國集團(G7)財長和央行行長發表聯合聲明,隨時准備採取行動,支持經濟增長。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肆劣,嚴重影響經濟運行,原油需求減少,價格下行壓力增大。目前,疫情蔓延態勢持續,對全球經濟影響到底會達到何種程度尚不能准確判斷,但總體上不容樂觀。目前,中國疫情基本得到控制。意大利、日本、韓國和伊朗徹底淪陷,法國、德國、英國和美國等不容樂觀。疫情未來趨勢如何,包括是否發生變異、蔓延范圍和疫情持續時間長短等是觀察國際油價變化的最直接因素。

  二是主要經濟體的經濟表現與合作是影響油價趨勢的關鍵因素。目前,美國、中國、歐盟和日本是全球經濟發展的支柱,其他新興經濟體如印度、俄羅斯、巴西和南非等國也發揮重要作用。美國和中國更是全球經濟增長的引擎和火車頭,如果兩國經濟穩健,那麼全球經濟就有增長動力。主要經濟體之間已經形成了穩定的產業鏈和價值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生共存。一旦價值鏈被破壞,那麼全球經濟將遭受沉重打擊和沖擊。如果疫情蔓延導致經濟危機,甚至引發金融危機,那麼預計主要經濟體還會強化合作,淡化分歧和意識形態矛盾,攜手應對挑戰。

  三是地緣政治因素不容忽視。在過去幾年,國際油價之所以沒有崩盤,除了維也納聯盟機制發揮重要作用之外,地緣政治因素一直發揮作用。近年來,大國地緣政治博弈趨勢明顯,美國與中俄博弈更加激烈。美國針對中國崛起,推進“印太戰略”,攪局南海問題,插手香港事務,干預台灣政治,破壞新疆和西藏的社會穩定。在中東地區,阿拉伯國家與以色列沖突、伊朗核問題、敘利亞、也門和利比亞戰亂不止,土耳其插手敘利亞和利比亞事務,俄羅斯直接介入中東事務,拉近與沙特、埃及等國關系。地緣政治日益復雜多變,一旦有風吹草動,國際油價便會聞風而動,如果出現重大地緣政治事件,如美伊發生戰爭沖突、伊朗與沙特直接正面沖突、霍爾木茲海峽被封鎖等,那麼國際油價將迅速攀高。

  四是維也納聯盟是否起死回生直接影響油價變動。歷史上,沙特曾經成為國際石油市場的唯一“機動產油國”。然而,時至今日,俄羅斯成為最大產油國之一,美國由於頁岩革命也成為石油生產大國,國際石油市場出現三大“機動產油國”共存格局。由於國家體制不同,美國不可能採取非市場行為參與價格聯盟機制,而隻有俄羅斯和沙特可以採取非市場行為建立穩定油價的機制,因此維也納聯盟機制本身就存在先天缺陷。這次油價暴跌,導火索當然是沙特與俄羅斯之間產生了重大分歧,核心是利益沖突。俄羅斯不同意大幅增加減產,原因是不願意失去更多的市場份額,由於過去限產保價,美國頁岩油奪走了不少市場份額。業內許多人對沙特的做法似乎不解,覺得沙特年輕王儲有個人義氣,但背后邏輯清晰,那就是過去兩年的減產提升了油價,美國和俄羅斯擠佔了沙特的市場份額。不過,即使談判破裂,也並不意味著維也納聯盟壽終正寢。是否起死回生,關鍵要看其是否能夠滿足聯盟國的國家利益。油價暴跌至此,絕對不符合產油國的利益,因此關鍵要看這種低油價究竟能夠持續多久,產油國的忍耐力和忍耐時間最終決定大家是否重新回到談判桌上。

  五是國際石油公司生產成本不支持長期低油價。據估計,目前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大型國際石油公司石油生產成本超過45美元/桶,個別石油公司成本可能更高。如果當前過低油價繼續較長時間,那麼多數石油公司都將面臨巨額虧損,再次進入“寒冷的冬季”,全球石油行業將面臨生死存亡的考驗。

  長期看,油價總體難再回每桶一百美元以上高位水平。

  從國際油價長期變化趨勢看,重點應該分析石油的替代、石油供求關系和石油成本等因素的變化趨勢。綜合分析和判斷,國際油價總體變化趨勢仍然是周期性波動,短期還將出現劇烈震蕩,暴漲或暴跌情形可能再現,但價格總體水平很難再回到上次金融危機爆發之前的每桶百美元以上高位水平。

  首先,能源轉型決定石油替代進程,替代成本成為國際油價變化的約束條件。面對全球應對氣候變化和環境治理,能源轉型趨勢必將加快,核心是能源結構調整,非化石能源必將逐步成為主體能源,石油替代難以避免。當然,油價是影響能源轉型和替代過程的重要因素,如果油價持續處於超低水平,那麼將會影響能源轉型步伐,油價越高,越有利於能源轉型和石油替代。在能源轉型過程中,客觀上存在一種隱性的石油替代邊際價格,也就是其他替代能源的邊際成本。從理論上講,隻有替代能源的邊際成本低於石油替代邊際價格,替代能源才能在經濟上可行。隨著非化石能源技術進步和規模化效應提高,其替代邊際成本正在逐年下降,進而壓縮油價的上漲空間。

  其次,全球石油消費峰值即將到來,石油市場供大於求的局面難以改變。從供給側來看,由於非常規石油資源潛力巨大,生產能力持續增加,但非歐佩克產油國增產潛力有限,而歐佩克產油國尚有較大增產能力。從需求側來看,主要發達國家消費需求增長已經基本保持平穩狀態,新興市場國家的需求總體上穩步增長,預計在今后幾年全球石油消費將達到峰值。因此,全球石油供需關系將處於長期供大於求局面,不支持油價高漲。

  再次,石油成本因素仍然是油價變化的關鍵因素。對於石油成本來說,必須明確兩個基本概念:石油生產成本和資源國石油財政預算成本。石油生產成本是企業層面的概念,如果價格低於生產成本,企業就會經營虧損,從理論上講,該企業應該停產。客觀上存在一種隱性的石油邊際成本,理論上講,油價不應低於邊際成本。總體來看,常規石油生產成本相對較低,而非常規石油成本較高,石油邊際成本應該存在於非常規石油生產中,因此油價應該高於非常規石油邊際成本。資源國石油財政預算成本是指某個資源國為了滿足國家財政預算的需要設定的石油預算價格,如果油價低於這個成本,那麼國家經濟社會運轉就會出現問題。近年來,由於技術進步,非常規石油生產成本逐年下降﹔由於石油資源國加快經濟轉型,其石油財政預算成本也在逐漸下降。這些變化不利於油價上漲,成為油價的制約因素。

  (作者系對外經濟貿易大學“一帶一路”能源貿易與發展研究中心主任,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責編:杜燕飛、王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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