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油价暴跌背后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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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油价受长期因素和短期因素共同作用。此次油价暴跌,作为长期因素的全球石油供需关系严重失衡是主因,而新冠肺炎疫情引发恐慌蔓延和维也纳联盟协议流产是诱因。预计,短期内油价仍将震荡波动,回归到50-60美元/桶的可能性最大,但长期看,总体难再回每桶100美元以上高位水平。
最近几天,国际油价暴跌,由每桶50美元跌至每桶30美元以下,而且有可能跌到每桶20美元左右,甚至会跌至每桶10美元左右。油价再度引发全球关注,油气投资商开始普遍担忧未来油价趋势。影响国际油价变化的因素有哪些?此次油价暴跌的原因何在?未来国际油价变化趋势又会如何?
长期因素和短期因素共同影响国际油价
根据经济学的基本原理,商品的价格由供求关系决定。但是,由于石油具有战略意义,属于特殊商品,因此价格除了受供求关系影响外,还有诸多其他因素起作用。影响油价的因素总体上可以划分为两大类:长期因素和短期因素。
长期因素影响石油市场的供需关系,供给因素和需求因素决定油价长期变化趋势。
其中,影响供给的因素主要有三个。一是世界石油储量。目前,世界上还有众多可能含油的沉积盆地由于地理位置相对偏远没有勘探,勘探技术的发展将使原有油田的储量不断上升,非常规性石油资源潜力十分巨大。石油储采比(探明储量/当年产量)是反映石油资源潜力的重要指标,通过对历史数据定量分析发现,储采比的变动影响油价波动。
二是世界石油产量。以中东、美洲和中亚俄罗斯等产油国为主的石油生产国的石油产能利用率及其在世界石油供应中所占的比重变化,对油价有着非常深远的影响。石油资源国可能通过减产、禁运等方式引发原油价格上涨,同时也可以通过提高产量来促进石油价格下降。
三是石油成本。目前,世界上主要油田进入开发后期,开发成本大幅提高,勘探难度加大,对油价产生明显的推动作用。根据历史数据分析,油价的变化趋势与成本的变化趋势存在相关性,油价曲线围绕成本曲线上下波动,决定着油价涨跌长期走向。
影响需求的因素主要有四个。一是世界经济增长。全球经济增长或超预期增长都会牵动国际油价上涨。反过来,油价高企,会阻碍世界经济发展,经济增长速度放缓又会影响石油需求。通常来说,经济周期上行时经济活动活跃,石油需求增大,此时即使供给不变,油价也会随经济周期的上行而上升。同理,亦会随经济周期下行而回落。通过历史数据分析,世界经济周期性波动与石油危机在时间上存在同步性。
二是替代能源。油价大幅上涨时会刺激替代能源的发展,替代能源的成本将决定石油价格的上限。当石油价格高于替代能源成本时,消费者将倾向于使用替代能源。受石油危机的影响,石油消费大国调整能源消费结构,更多使用替代能源,减少对石油的依赖。
三是能源利用效率。油价上涨会促进能源利用效率提高,石油危机促进了欧美发达国家能源利用效率的提高,减少了石油的有效需求。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国家政策的支持,能源利用效率将会继续提高,对石油的有效需求将会逐步减少。
四是低碳政策与环保意识。应对全球气候变化已经成为世界共识,发展低碳经济和循环经济,加快开发和推广应用资源利用效率高、污染物排放少的清洁生产技术,发展清洁能源和高附加值产品已经成为未来发展方向,推动能源结构调整,促进替代能源发展,减少石油需求,对油价产生抑制作用。
影响油价的短期因素则包括四方面。
一是重大地缘政治事件。由于石油是一种战略资源,因此重大地缘事件对油价波动的影响非常显著。重大地缘政治事件包括资源国的国家主义意识的增强、资源国内部政治和社会动荡、国际石油禁运和制裁、关键输送通道受控、国际政治矛盾、军事冲突和外交关系失控局势等等,往往会在短时间内刺激油价上涨。
二是重大突发自然或社会灾难。主要石油生产国或消费国的重大突发自然灾难或社会灾难事件在短期内爆发会引发油价波动,包括石油运输通道发生重大安全事故、重要石油产区发生重大自然灾害如地震、海啸和飓风对产油设施的破坏、资源国内部政治和社会动荡、冲突、罢工以及恐怖袭击等。
三是金融因素。根据历史数据分析,自2001年初以来,油价与美元汇率呈显著的负相关关系,美元贬值,则油价加速上升,美元升值,则油价加速下降。当石油市场发生重大变化时,期货市场上的投机活动就更加活跃,金融投机商预期油价看涨看跌,大量买进或卖出期货合约,对油价上升或下降起到推动作用。
四是石油库存。当期货价格远高于现货价格时,石油公司倾向于增加商业库存;当期货价格低于现货价格时,石油公司倾向于减少商业库存。石油库存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供需状况,库存降低,说明石油需求旺盛、供给紧张,油价上涨;反之,油价下跌。
减产联盟意外“谈崩”成油价暴跌导火索
长期因素和短期因素交织,供求关系失衡与重大突发事件叠加,政治因素与经济因素融合,构成了这次油价暴跌的主要特征。
长期因素是主因:全球石油供需关系严重失衡
首先,近年来全球经济处于低速发展、萎靡状态,对石油需求拉动乏力。近年来,世界经济的特征是低速增长。2019年上半年,美国工业产出和制造业产出连续两个季度下滑。2019年1-10月,德国制造业产出下降5.7%。2019年,日本制造业PMI呈连续下降态势。欧洲和日本均面临人口老龄化,经济增长难度较大。俄罗斯经济低速增长,动能不足,2019年上半年增速为0.7%。印度经济明显降速,2019年三季度增速降至4.5%。拉美地区增长普遍乏力,脆弱性凸显,多国出现货币贬值、通胀高企、股市动荡、国家风险指数攀升等现象。众多非洲国家受高失业、高通胀和高赤字困扰。
其次,替代能源、能效提高和绿色转型等快速发展,抑制石油消费需求。近年来,世界能源消费稳中有增,非化石能源消费快速增长,增速明显快于化石能源。能源消费结构进一步向清洁化、低碳化加速转变,天然气和可再生能源消费比重上升。与此同时,世界各国强化节能和经济结构调整,能源利用效率明显提升,抑制石油消费增长。包括光伏、太阳能光热、生物质发电、陆上风电等在内的清洁能源成本不断降低。目前,欧盟现在新建的可再生能源装机发电成本已经低于煤电。全球已有20个国家或地区宣布在2030年前替代煤电的时间表。荷兰、挪威、德国、法国等多国陆续推出全面禁售燃油车时间表,中国提出研究禁售时间表问题。各国大大鼓励电动车生产,促进汽车行业转型,抑制石油消费需求增长。
再次,石油技术创新能力不断提升,非常规资源开发加快,供应能力不断提高。由于技术革命,各产油大国产量增长明显,尤其是美国非常规石油产量大增,成为全球新的产油大国。最近几年来,全球石油勘探加快,石油产量稳定增长。石油勘探开发由陆地走向海洋,由浅海走向深海,由常规资源走向非常规资源。美国爆发页岩技术革命,基本实现能源独立目标,石油产量大幅提升。挪威、巴西、圭亚那等国成为供应增长的接替力量。
短期因素是诱因:新冠肺炎疫情引发恐慌蔓延+维也纳联盟协议流产
首先,新冠肺炎病毒蔓延速度和范围超预期。面对新冠肺炎疫情的“来势汹汹”,中国启动全民抗疫战争,取得明显成效。正当中国抗疫取得突出成效之际,不料疫情开始在世界范围内蔓延,日本、韩国、新加坡相继告急,病毒不断扩散,从东亚到东南亚、南亚,中东伊朗告急,再到欧洲意大利成为重灾区,目前美国疫情形势也不乐观。如今疫情不断蔓延,全球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的国家和地区已经破百,确诊人数超过10万,人们惊诧之余,随之而来的便是恐慌情绪的快速蔓延。
其次,经济恐慌变成一种更加可怕的“病毒”。由于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迅速扩散,加剧了投资者的恐慌情绪,等于是在本来就不乐观的世界经济上火上浇油,掀动了全球金融市场的惊涛骇浪。经济危机或金融危机是否再度爆发?经济恐慌已经演变成一种“病毒”,持续蔓延,资本市场剧烈动荡,哀鸿遍野,混乱不堪。美国纽约股市接连暴跌,欧洲三大股指震荡下行,东京股市上演“过山车”行情,中东各国股指全线暴跌,世界各地股市不断传来“熔断”信息,庞大资本蒸发,踩踏式暴跌、崩盘不断上演。疫情爆发前,全球经济已经增长乏力,中美贸易战和英国“脱欧”等让经济增长前景不乐观,疫情迅速蔓延和恐慌情绪叠加,加剧了投资人的悲观预期。从目前来看,爆发全球经济危机和金融危机的可能性上升,全球产业链和价值链有可能重构。
再次,维也纳联盟协议意外流产成为油价暴跌的直接导火索。维也纳联盟机制也叫欧佩克+机制,就是欧佩克与非欧佩克产油国之间通过合作签订限制原油产量而稳定国际油价的机制。维也纳联盟先前的石油减产协议将在3月底到期,业界人士普遍预料将签订新的协议。然而,3月6日在第八届欧佩克与非欧佩克部长级会议上,减产协议没有如期达成。谈判破裂以后,沙特迅即发动“价格战”,大幅降低石油价格,抢夺市场份额。沙特还私下表示,如有需要还将大幅度增加原油产量。
国际油价短期内仍将震荡波动
从短中期看,油价仍将震荡波动。
综合分析和考虑,油价短中期变化趋势与疫情变化趋势、全球经济走势、地缘政治和维也纳联盟机制是否重新发挥作用等因素密切相关,不排除油价继续下跌,甚至下跌到20美元/桶左右,但总体趋势是震荡波动,回归到50-60美元/桶的可能性最大,上冲到70美元/桶以上的几率很小。
一是疫情变化趋势及其经济破坏力仍然是油价趋势的观察重点。针对疫情扩散,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再次下调全球经济增速预期,预计2020年全球经济增长率将低于2019年的2.9%。经济合作组织将全球经济增速从2.9%下调到2.4%。西方七国集团(G7)财长和央行行长发表联合声明,随时准备采取行动,支持经济增长。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肆劣,严重影响经济运行,原油需求减少,价格下行压力增大。目前,疫情蔓延态势持续,对全球经济影响到底会达到何种程度尚不能准确判断,但总体上不容乐观。目前,中国疫情基本得到控制。意大利、日本、韩国和伊朗彻底沦陷,法国、德国、英国和美国等不容乐观。疫情未来趋势如何,包括是否发生变异、蔓延范围和疫情持续时间长短等是观察国际油价变化的最直接因素。
二是主要经济体的经济表现与合作是影响油价趋势的关键因素。目前,美国、中国、欧盟和日本是全球经济发展的支柱,其他新兴经济体如印度、俄罗斯、巴西和南非等国也发挥重要作用。美国和中国更是全球经济增长的引擎和火车头,如果两国经济稳健,那么全球经济就有增长动力。主要经济体之间已经形成了稳定的产业链和价值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生共存。一旦价值链被破坏,那么全球经济将遭受沉重打击和冲击。如果疫情蔓延导致经济危机,甚至引发金融危机,那么预计主要经济体还会强化合作,淡化分歧和意识形态矛盾,携手应对挑战。
三是地缘政治因素不容忽视。在过去几年,国际油价之所以没有崩盘,除了维也纳联盟机制发挥重要作用之外,地缘政治因素一直发挥作用。近年来,大国地缘政治博弈趋势明显,美国与中俄博弈更加激烈。美国针对中国崛起,推进“印太战略”,搅局南海问题,插手香港事务,干预台湾政治,破坏新疆和西藏的社会稳定。在中东地区,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冲突、伊朗核问题、叙利亚、也门和利比亚战乱不止,土耳其插手叙利亚和利比亚事务,俄罗斯直接介入中东事务,拉近与沙特、埃及等国关系。地缘政治日益复杂多变,一旦有风吹草动,国际油价便会闻风而动,如果出现重大地缘政治事件,如美伊发生战争冲突、伊朗与沙特直接正面冲突、霍尔木兹海峡被封锁等,那么国际油价将迅速攀高。
四是维也纳联盟是否起死回生直接影响油价变动。历史上,沙特曾经成为国际石油市场的唯一“机动产油国”。然而,时至今日,俄罗斯成为最大产油国之一,美国由于页岩革命也成为石油生产大国,国际石油市场出现三大“机动产油国”共存格局。由于国家体制不同,美国不可能采取非市场行为参与价格联盟机制,而只有俄罗斯和沙特可以采取非市场行为建立稳定油价的机制,因此维也纳联盟机制本身就存在先天缺陷。这次油价暴跌,导火索当然是沙特与俄罗斯之间产生了重大分歧,核心是利益冲突。俄罗斯不同意大幅增加减产,原因是不愿意失去更多的市场份额,由于过去限产保价,美国页岩油夺走了不少市场份额。业内许多人对沙特的做法似乎不解,觉得沙特年轻王储有个人义气,但背后逻辑清晰,那就是过去两年的减产提升了油价,美国和俄罗斯挤占了沙特的市场份额。不过,即使谈判破裂,也并不意味着维也纳联盟寿终正寝。是否起死回生,关键要看其是否能够满足联盟国的国家利益。油价暴跌至此,绝对不符合产油国的利益,因此关键要看这种低油价究竟能够持续多久,产油国的忍耐力和忍耐时间最终决定大家是否重新回到谈判桌上。
五是国际石油公司生产成本不支持长期低油价。据估计,目前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大型国际石油公司石油生产成本超过45美元/桶,个别石油公司成本可能更高。如果当前过低油价继续较长时间,那么多数石油公司都将面临巨额亏损,再次进入“寒冷的冬季”,全球石油行业将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
长期看,油价总体难再回每桶一百美元以上高位水平。
从国际油价长期变化趋势看,重点应该分析石油的替代、石油供求关系和石油成本等因素的变化趋势。综合分析和判断,国际油价总体变化趋势仍然是周期性波动,短期还将出现剧烈震荡,暴涨或暴跌情形可能再现,但价格总体水平很难再回到上次金融危机爆发之前的每桶百美元以上高位水平。
首先,能源转型决定石油替代进程,替代成本成为国际油价变化的约束条件。面对全球应对气候变化和环境治理,能源转型趋势必将加快,核心是能源结构调整,非化石能源必将逐步成为主体能源,石油替代难以避免。当然,油价是影响能源转型和替代过程的重要因素,如果油价持续处于超低水平,那么将会影响能源转型步伐,油价越高,越有利于能源转型和石油替代。在能源转型过程中,客观上存在一种隐性的石油替代边际价格,也就是其他替代能源的边际成本。从理论上讲,只有替代能源的边际成本低于石油替代边际价格,替代能源才能在经济上可行。随着非化石能源技术进步和规模化效应提高,其替代边际成本正在逐年下降,进而压缩油价的上涨空间。
其次,全球石油消费峰值即将到来,石油市场供大于求的局面难以改变。从供给侧来看,由于非常规石油资源潜力巨大,生产能力持续增加,但非欧佩克产油国增产潜力有限,而欧佩克产油国尚有较大增产能力。从需求侧来看,主要发达国家消费需求增长已经基本保持平稳状态,新兴市场国家的需求总体上稳步增长,预计在今后几年全球石油消费将达到峰值。因此,全球石油供需关系将处于长期供大于求局面,不支持油价高涨。
再次,石油成本因素仍然是油价变化的关键因素。对于石油成本来说,必须明确两个基本概念:石油生产成本和资源国石油财政预算成本。石油生产成本是企业层面的概念,如果价格低于生产成本,企业就会经营亏损,从理论上讲,该企业应该停产。客观上存在一种隐性的石油边际成本,理论上讲,油价不应低于边际成本。总体来看,常规石油生产成本相对较低,而非常规石油成本较高,石油边际成本应该存在于非常规石油生产中,因此油价应该高于非常规石油边际成本。资源国石油财政预算成本是指某个资源国为了满足国家财政预算的需要设定的石油预算价格,如果油价低于这个成本,那么国家经济社会运转就会出现问题。近年来,由于技术进步,非常规石油生产成本逐年下降;由于石油资源国加快经济转型,其石油财政预算成本也在逐渐下降。这些变化不利于油价上涨,成为油价的制约因素。
(作者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一带一路”能源贸易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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